第十七章 谷雨(二) (第2/2页)
且詹枚的个子长得很快,此时同比他大两岁的王介站在一处,二人已是差不多高了。
詹枚穿着干净的青色棉布衫,已显出两分真正的少年气。
他的气质从容,同温文尔雅少言的王介相比,多了一份明朗外向。
橘子跟在詹枚身后,嗅了嗅他的衣袍,依旧是熟悉的清爽木质香。
橘子想,这棵树没长歪。
三年前,詹枚就是在这座月洞门前与贞仪辞别。
彼时二人约定,下次见面时,让王者辅出算术题,看谁答得又对又快。
如今贞仪已无大父伴在身边,詹枚便也未提这桩约定,几人一同走着,詹枚只问:“二妹妹如今可还在学算数了?”
贞仪点头:“只是大父不在,无人可以讨教,只能粗浅地学一些。”
詹枚从袖中取出一卷书,递给贞仪。
贞仪接过,只见是算学相关的典籍。
詹枚说,这是他整理家中藏书时找出来的,他不精于算学,这本书又太晦涩深入,不适宜他这等浅尝辄止之人,可以让贞仪留着日后再看。
晚间,詹家父子留住在了王家,詹枚与王介同寝叙话。
贞仪则陪着母亲在大姐姐处说话,白日里多是应付客人,晚间才是自家女眷说体己话的时候,董老太太也在。
这时,杨瑾娘才拿出自己准备的添箱礼。
那是一只赤金凤镯,是杨瑾娘拿自己为数不多的金饰所打。
淑仪知道家中情况,忙道太贵重,推辞不愿收。
杨瑾娘却坚持戴到淑仪腕上:“蒋家行商,咱们家中虽比不得,该有的却也要有……我们淑仪这样好,怎可叫人看轻了去呢。”
淑仪眼眶发涩。
次日,淑仪戴着这只金灿灿的凤镯,穿上红艳艳的嫁衣,遮上盖头,出了家门。
三太太将自己当年的嫁妆几乎全陪给了淑仪,又尽力添上一些。
时下嫁女,若无匹配的嫁妆,必会遭人议论耻笑,也会使新妇被婆家轻视。许多贫苦人家难以制奁遣嫁,这亦是溺杀女婴的根源之一。
此风气尤数江西为甚,江西巡抚刘秉璋为遏制此风,曾大力提倡“嫁娶务从简”,晓谕于民,然而收效甚微。
王家大门外,便有许多凑热闹的百姓在数着王家搬出来了几抬嫁妆,相互议论着。
唢呐声炮竹声笑闹中,淑仪抓着红绸,被牵上了喜轿。
喜轿起,一切热闹和人群都追逐着迎亲队伍而去,送大姐姐出门的贞仪也下意识地要跟去,被杨瑾娘一把抓住:“不兴跟去的……”
随着迎亲队伍远去,四下突然安静了,门前只剩下了炮仗皮,花生桂圆等干果壳,一个人也没了。
杨瑾娘牵着贞仪往院中走,炮仗声没了,躲起来的橘子才敢出来,跟上贞仪。
往回走的路上,穿戴鲜亮的三太太眼中突然含满了泪,一边擦泪,一边笑叹道:“亲事未定下时,愁得觉都睡不成……自小养到大,每一桩事都是为了嫁人着虑着……如今终于操办完了,又觉这一场热闹毕,人也空了心也空了,什么都空了,倒不知是图什么了。”
大太太笑着说:“养女儿不正是这样?难不成还能将人留作老姑娘,凭人笑话去?”
三太太便也点头:“是啊,是啊。”
心里也觉空空,一点儿也不想让大姐姐离开的贞仪,却无法理解大人们的话,三叔母操心这么多年,只为将大姐姐送去旁人家,全是因为不想“凭人笑话”吗?
贞仪不免又觉得茫然。
之后的日子里,贞仪依旧每日去向祖母请安,但有好多回,她从祖母处离开后,都习惯往大姐姐那里去,有时走到一半突然想起,有时走到跟前,瞧见上锁的房门才反应过来。
橘子跟着贞仪,望着那上锁的房门发呆,便也有些想念淑仪。
之后,贞仪便在阿娘跟前学习女红,只是杨瑾娘自认女红不算精巧,便时常请三弟妹过来指点女儿。
三太太嫁女后的心情倒也还好,淑仪回门后,又回来过几次,只说一切都好,蒋家太太虽精明,却也待淑仪处处用心,并无挑剔为难。
橘子恐淑仪不敢说真话,奔走近二十余里,偷偷去蒋家蹲了一天,未见蒋茂在家,但蒋家太太确实待淑仪很不错,并试着亲自教淑仪打理生意账本,橘子这才安心离开。
橘子走之前,又拜托附近的猫,记得帮它盯着一些。
十月里,随父游学的詹枚再次经过金陵,又赠予贞仪几册书,全是算学相关,是他途中搜罗来的。
贞仪收下书,在德风亭边,对詹枚说:“詹家哥哥,这次我真的将你记牢了,再不会忘了!”
她自学习算学以来,除了大父,即便所有人都认为她有天分,但并没人为她张罗什么,也不会有人主动询问她学到哪里了,只作孩童玩乐而已。
詹枚送的书,未必有多么难寻,可这对还没有办法去外面找书买书的贞仪来说,已是很难得,且让贞仪感受到了自己的喜好在被认真正视对待着。
听贞仪承认上回确实未能将他记牢,詹枚一笑,爽朗地说:“再记不牢也无妨,我下回再来就是了!总能记得住的!”
还缺着一颗门牙的贞仪也笑了,抱着书向詹枚点头。
詹枚不止给贞仪寻书,也帮王介寻了一些书,他对王家的人都很有好感——噢,不独是人,还有猫。
贞仪和王介则十分羡慕詹枚可以四处游学,尤其是贞仪,她太想离开金陵城,去外面看一看了。可贞仪知道,这个想法不可能会被同意,所以她从未敢提,只敢悄悄说与橘子听。
而这时的贞仪如何也想不到,她这个大胆的想法,竟很快便有了实现的机会。
只是这个机会出现的契机,并不那么叫人安心愉悦。
腊月里,王锡琛从外面回来,手中拿着一封来自吉林的书信,匆匆忙便去寻董老太太。
正在书屋里习字的贞仪,只听屋外大兄来寻:“二妹妹,快别写了!随我去大母处!吉林来信了,说是有要紧事!”